[影评]《铃芽之旅》— “我出门了”“一路顺风！”

115大咖292023-04-02 18:36:55

暌违3年，已经成为当下日本动画电影中最受瞩目的导演新海诚，终于又带着他的新作《铃芽之旅》走向了观众的视野；而就在前两天，本作也终于在新加坡上映，我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走进电影院去一探究竟。

只是，在新海诚前一部作品《天气之子》中，它一方面碍于故事层面上的种种问题，让我对新海诚本人的叙事能力，多少还是抱持着一定的怀疑与质疑态度；但在另一方面，该作中故事的表达却又有着往外探索的迹象。就在该作中，作品的表达终于不再聚焦于他过往作品中所侧重的“羁绊”的表达，而是多多少少向外触及了一点点；尽管，受限于表达自身的自私性，以及故事与叙事本身的问题，这样的一次大胆突破，最终得不到多数观众的认可，才会进一步地导致该作的评价普遍不高。但《天气之子》的这次尝试，确实多少让我看到了新海诚正在求变求新的态度；而这对于一个创作者来说，我认为还是挺难得的。

也因此，承接自《天气之子》的这两层相互矛盾的态度，我一来不敢对本作的叙事与故事抱持着高期待，二来却又有点希望、又或者说好奇作品是否能够带来一些全新的视野与表达。而在我实际看下来之后，不知该说幸运还是不幸，本作几乎是完美地契合了我上述的这两层“期待”。

没错，一定程度上《铃芽之旅》可以看作是《天气之子》的一个翻版；我认为本作在叙事上的问题与毛病也是挺多的，但在表达上却又是有突破的。只是，此次故事的表达，我认为至少是一个大多数观众都能接受、也理应会比较有感的一次表达；也因此，我自己体感本作对比《天气之子》，整体风评应该是要略好一些的。

换言之，你是否会喜欢这部作品，其实很大程度取决于本作所提供的这个表达，尤其是电影的最后一段剧情，对你来说是否有感；如果你对此毫无波澜，那么本作就会是一部挺尴尬的作品；但如果你能够买账的话，那么作品中间的一些叙事问题，可能也只会被当做是不那么重要的瑕疵来看待了。

上述，就是我对这部电影的一个简单评价了。接下来，我将深入地去聊一聊我所认为的本作的叙事问题是什么，以及它的这层表达又是什么。而不可避免的，接下来的部分将会持有相当严重的剧透成分，所以会比较建议大家在看了电影之后，再往下阅读。

也希望大家会喜欢我的这篇观后感专栏，并多多三连、关注、分享来支持up主哦！

显得刻意的剧情推动

虽然在导言里，我提到本作可以看作是《天气之子》的一个翻版，但是实际上本作其实并没有采用和《天气之子》、亦或是再上一部的《你的名字》的那套叙事模板；整体给我的感觉，反倒是与新海诚普遍评价最差的《追逐繁星的孩子》的叙事模式有点相像。

当然，《追逐繁星的孩子》被嫌弃，其实更多的理由还是在于它是一个没有什么灵魂的空壳；叙事本身其实也不算是有多么巨大的硬伤，就是在讲述一个少女无意间卷入某个事件，误打误撞地跑到异界，并在最后得以成功解决难题，但多少带点遗憾的这样一个故事。

而本作，其实就是同样一个故事的换皮版本：就女主铃芽无意中打开了一扇门、并解放了“要石”，然后就因此被卷进了一场意外、开启了一趟堪称说走就走的旅行，而旅途的目的，就包括了要接着封印四处的门、要将被“要石”（也就是小白猫）给转化成椅子的男主草太给变回来、要让小白猫重新变回“要石”来镇压门与背后的“地龙”等；直至故事的最后，在经历了一系列的事件与意外之后，主角终于顺利将这一切都给解决了。

故事本身并不复杂，就是一个相当经典的带有奇幻要素的公路片的叙事设计；但即便如此，我认为本作的故事还是存在着好一些问题的。

其中最为严重、也是最影响我当下的观看体验的，就是本作故事的核心驱动力，其实是非常刻意且牵强的。

说得直白一些，就是作为推动本作故事的两个主角，尤其是女主铃芽，她的动机、亦或是行动的根基，几乎是没得到多少铺垫的，所以观众在看的当下，至少以我自己的体验为例，我是不太能理解铃芽的选择、并与之共情的。举例来说，铃芽为什么开篇要回过头去追草太？后来又出于什么样的理由一定要跟着变成椅子的草太去行动？到了中期，她又是怎么喜欢上草太的，以至于会为了他而如此奋不顾身的行动着？

诚然，这些问题也不是不能自圆其说的：铃芽会追回去，是因为她觉得草太很面善，而面善的理由在结局也有揭示；铃芽会坚持陪着椅子草太行动，也可以解释成是因为铃芽自己的愧疚感，毕竟草太会变成椅子，她确实是罪魁祸首之一；而至于她为什么会喜欢草太嘛，对于这个称得上是作品最为核心的驱动力，除去一件钟情之外，这我确实找不到什么更好的理由与借口（笑）。

但即便这些问题并非无法得到解释，碍于观看当下观众与剧作之间的信息差，以及铺垫不足所致的情感不足，观众确实是难以接收到角色此刻的行为动机与逻辑的；而一旦如此，观众就会无法与角色产生连接，被角色所推动着的剧情也会随之变得尴尬，就会有股为了推动剧情而推动剧情的刻意感。

而正如同我前面也无法为铃芽如何喜欢上草太这点辩护那样，作品中期的那段让铃芽奋不顾身地想去拯救草太的剧情，应该称得上是本作全篇我个人最难以接受的桥段与剧情推进了。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本作的爱情会那么难以让人接受与理解呢？

我认为有两个原因。
一个，是草太的塑造问题；
另一个，则是这段爱情、这份“羁绊”，其实与本作的表达是比较格格不入的。

先说前者。如果说铃芽借由开场与最后的剧情，以及她与阿姨、与其他路人的互动，多多少少地展现出作品对于这个角色的塑造与成长的描写的话，那么草太全篇看下来，我们几乎看不到同等程度的描写。

尽管，作品时不时还是会展现草太的内心想法；但是那更多是一种对于自身变成椅子之后的孤寂感的渲染，而老实说这层孤寂感在只有仅仅几幕的描写下，我自己确实是不太能接收到那种苦痛的。而在此之外，我们也确实看不见草太的其他想法，也不知晓他的过去如何；也因此，草太这个角色最为关键的一点，亦即他为什么要坚持这份职业的理由，以及由这个理由所可以延伸开来的人格魅力，也就得不到任何的展开与释放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铃芽还为什么会如此痴迷于这个男人，甚至为他不惜拼上性命，确实就很难让人信服了；除了一见钟情以外，我们也的确找不到什么更好的理由去解释了。

至于另一个原因，我们现在还尚未深入去讨论本作的表达，所以我就先不多做展开；但简言之，就是当本作的核心表达已经多少跳脱出常规的两人之间的羁绊的讨论之后，尤其当它面对的是地震这样一个牵扯着不少人情感的巨型灾难的时候，这样一个小家子气的情情爱爱，确实是不太能够被观众、被我所买账的。

最后，则是故事中所引入的两只猫的设计，在我看来是有点不明智的。

就如果作品是想要去呈现出猫咪的可爱的话，那么就不应该刻意去描写与放大猫咪不重视人命，又或是将它与角色的负面情绪绑定到一起（阿姨暴走的那段情节）；尽管后来我们能够知晓猫咪其实并不是这么想的，但前面的情绪起的太高，后面再如此轻飘飘地落下，我感觉有些观众应该很难就此接受。

但如果作品想要的，就是借由这样的矛盾，去勾勒出苦苦镇守着门与地龙的猫咪的艰辛、以及我们人类对于它们的态度变化的这种冲突与表达的话；一方面，这样的表达坐落在本作的核心表达之外，所以如果真的着重去写，除非有更高明的设计，否则多少会打乱故事的表达；另一方面，也是前段所提到的，如果真想这么写，它的落点还是有点太轻了，还不足以形成足够让人有感的共情与思考。

另外，第二只猫咪的登场，虽然设定上也能说得通，亦即在草太变成“要石”之后，另一个“要石”得到了些许缓冲的时间，因此它才会登场来逮住擅离职守的白猫咪的；但同样的，这里的前因后果其实作品并没有直接交代，所以当它登场的刹那，其实多少就有点唐突、甚至有点机械降神的意味。

虽然我一时间也没想好应该怎么去修正与猫咪相关的情节，但确实在我看来，这是本作中另一个值得去进一步优化的细节与问题了。

我相信读到这里的观众，应该会认为我对本作的故事意见很大；虽然这也很难说不是事实的一部分，但同时我也确实没觉得这些问题真的有致命到看不下去的地步。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碍于我个人乐于脑补的习惯，除去恋爱相关的问题之外，其他的问题再从头回顾作品的间中，它对于作品整体的杀伤力其实并不大，更多就是看的当下心里会犯疙瘩而已。

而除去我所讨论的这些问题之外，作品也没出现特别严重的逻辑硬伤；甚至一旦能够接受（或者脑补出）铃芽的这些想法与行动理念，作品后续的情绪输出，得益于一贯优秀的音画表现，其实还是挺强烈的。

更不用说作品有好一些情节与情感，说实话处理得真的挺有味道的；例如前期铃芽与各地平民相识与互动的桥段，铃芽与其阿姨之间的情感，以及几乎称得上是本作最为点睛的，在最后所揭示的铃芽的过去与真相的那段剧情；这些在我看来都是处理得很不错、让人相当有感的内容。

再结合本作那比较对我胃口的表达，它尽管叙事上在我看来依旧有着难以遮掩的问题，但整体也勉强称得上是瑕不掩瑜了。

灾难以后的面对与放下

那么话都说到这里了，本作的这个表达，到底是什么呢？

这个表达不是别的，就是一种带有自愈性质的，面对与放下。

这样的表达本身确实不是什么新鲜且独到的主题；但是，放到本作那有着具体的灾厄、特别是明显在回应着日本近年来最严重的灾害，也就是311大地震的时候，这层表达背后的那种人文关怀，才是我觉得最有感触地方。

要更进一步地深入讨论本作的表达，我得先来进行一波阅读理解；不保证正确，只是看完之后我的一些遐想：

首先，“地龙”依照它的外貌、以及它所推开的门，都处在已经被人们所遗弃的废墟这两点来看，我认为它背后所承载的意象，就是“常世”（死者的世界）中，那些被人们所遗忘的怨念的集合体。

而所谓的“锁门”，依照俩主角需要去感受当地的回忆这点来看，“锁门”除去咒语中所提到的安抚神明之外，在我看来同时也是在安抚这些怨念，使其力量被削弱，才使门得以被关上。

结合这两点，我们就不难发现，本作的里故事，其实就是源于被长期遗忘的“人们”，在同样被遗弃的“土地”里，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怨念，并试图唤起大家对“自己”的记忆；而这种借由灾厄唤起对于灾厄的回忆的设计，应该算得上是本作的一个底层冲突与矛盾了。

但是，为什么会被遗忘呢？又或者应该这么问：真的被遗忘了吗？

借由电影前一小时，收留铃芽的两户人家的说辞来看，无论是学校还是游乐场，其实大家心里都还是记得的；但如果都记得为什么还遗弃在那里呢？撇开更加现实层面的因素（例如政府的效率低下）外，一个心理层面的因素，可能就是因为大家其实是在主动选择避开、主动选择逃避的。

也就是说，因为灾厄而被摧毁的“地点”，以及在这之上所牺牲的“人们”，这些对于还活着的人来说，无疑是十分痛苦的；所以才会想逃开、才会想逃避。但恰恰是这样的逃避，最终又带来了相似的灾厄，如此往复。

而借此，主角去关门的这个设计，就是作品对于这件事情的一种态度：亦即，即便是伤痛与伤痕，我们还是需要去记得、我们还是要去面对。而之所以要面对，其实是为了让我们能够更好地放下。

注意，放下不等于遗忘；放下指的是不再让这件事如此强烈地刺痛自己，并选择和平地与之共处。一个绝佳的例子，就是最后剧情中，身处于两个不同时间点的铃芽。年幼的铃芽不愿面对灾厄的结果，才会拼了命去寻找母亲，而当长大的铃芽劝导她后，借由历史来看，年幼的铃芽之后也只是借由遗忘，换个方式来逃避这个结果；但此时再次来到门里的大铃芽，选择再一次去揭开这段尘封记忆的她，显然是选择了再一次去面对这段伤痛与伤疤的，而只有真正到了这一步，她才能够真正地学会放下，学会与这段痛苦的回忆，和平地共处下去。

所以全剧令我最感动的一幕，其实是当两个主角在最后咏唱咒语时，他们所涌现出的那些记忆碎片。这些记忆，无非就是一些琐碎得不能再琐碎的日常片段；但就在那一天、灾厄发生的那一天，一切都毁了；可是，如果我们真的能够回想起这些，我们就会发觉，出现最多次的一组对话，就是：

“我出门了” “一路顺风！”

实际上，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面对灾厄时的态度呢？
准备离开的人喊道：“我出门了”
留在门里的人坦然地说出一句：“一路顺风！”

只是，谁在门里谁在门外，其实我们是分不清的；也就是说，无论是逝去的人希望我们坦荡地活下去、还是活着的人对已故的人的一次珍重的告别。

而这，就是一种最好的“放下”了吧！

借由本作对于面对与放下的这种描绘与表达，对于经历过311地震的日本人来说，尤其是那些尽管过了10余年，也依旧无法面对、无法放下的人们，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温柔与关怀；而就算作品有着如此明确的指代对象，或许对于他国人民来说做不到同等程度的共鸣与共感，但只要我们怀揣同理心，能够不分国界地将这样一种灾害视作为人类所面对的共同劫难的话，这样一种极具温柔与关怀的表达，我相信也一定能够让我们有所感触的。

也因此，我才会认为本作的这个表达，是能够被多数观众所接受、所理解的。

当然，本作对于它所拥有的这层表达，也谈不上处理得多么完美。特别是我在先前就已经提到的，这层表达与作品男女主之间的恋爱、以及由恋爱所驱使的表故事推进，在我看来差距还是比较巨大的。

而造就这层割裂背后的底层原因，我觉得还是源自于新海诚在本作中依旧放不下他所习惯的那套“世界系”架构；亦即总是本能地将世界与主角的命运绑定到了一起，却没留意到当他试图去予以这样一层，更广阔、适用性更高、亦或是更具有社会价值的人文关怀的时候，人们的命运不该如此轻易地被两个青少年所左右，特别是他们行动的动机与初衷，还是由一个相对私人的情感所驱动的情况下。

换言之，新海诚此次确实如我在最一开始所预期、所说的那样，在表达上往前又迈进了一步；但确实也不可否认，这样的一步，仍需更多、也更细致的优化与打磨。

总的来说，如果你问我个人是否喜欢这部作品，我的答案还是肯定的。

诚然，本作在叙事与故事上，问题不少；而这些问题对于观感的影响，我认为也是比较显著的；但是，一来这些问题算不上特别致命，二来部分情节的叙写在我看来处理得不错，三来本作那怀揣着关怀与温柔的表达，确实相当对我个人的胃口；再搭配上新海诚一贯优秀的音画演出，综合下来，我认为本作也依旧称得上是一部值得一看的佳作了。

但，就如同我在最开头所说的，是否能够获得像我一样，比较正面的观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是否能够接受本作的这层表达、是否能与之产生共鸣；如果答案是否定的话，那么本作的叙事问题将会被巨幅放大，而对于这样的观众来说，本作自然也会随之变成一部毫无价值的烂作了。

简单评分：8.7/10

ps：本文所有截图均来自于本作的预告片：